【2006/04/25 聯合報】

我已許久不吃火鍋,不喜歡窩在一盆火前,
看著鍋裡的食物咕嚕咕嚕翻騰,熱氣熏得人人臉上一片潤紅。

一直到了那年,我認識了他。我們都是住宿生,
在學校,一開始只能依賴學校餐廳供應的伙食,等到混熟了周遭環境,
我們開始將觸角伸向學校附近的小吃店和餐館,卻常苦惱午餐要吃什麼?
晚餐要吃什麼?重複吃同樣的東西,生活就太無趣了。
不過,徘徊於抉擇間,也是一種樂趣。

這時候,總會懷念起媽媽的家常菜。
多好,要吃什麼,早就由老媽決定了,不用苦惱老半天,只要拿起碗伸筷子吃就是。

今晚要吃什麼?


他愛火鍋我猶豫

漸漸的,我摸透了他的脾胃,
原來他最愛的不是牛排、不是義大利麵,而是火鍋,我們因此常常在火鍋店前猶豫。

「要吃嗎?」「好啊。」
「可是妳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開心,算了,我們找別間。」
「我又沒有說不要」

我雖然沒有說不喜歡,但表情洩漏了一切。
他又是那麼細心,常注意到我的一舉一動,還有表情。這之前,我們都沒進過火鍋店。

直到有一天,寒流來襲,台北冷到讓我們兩個來自溫暖中部的小孩受不了,猛搓手、猛跳腳取暖。

「今晚要吃什麼?」我呵氣,看著白色的蒸氣往上飄。
「吃火鍋。」好吧好吧,這種天氣不吃火鍋,全身好像暖不起來。我們於是直奔便宜的吃到飽火鍋店。

當服務生送上兩鍋湯,我們拿起盤子,起身去食物櫃夾料丟進鍋裡,
看著火鍋咕嚕咕嚕沸騰冒泡。在那一瞬間,我好像想起了什麼。

搶我的蝦幹嘛? 

老爸剝蝦他也剝

我把我不喜歡的肉片丟給他,他夾了我鍋裡的蝦子,
我以為他要搶我的蝦子,伸出筷子準備捍衛我的食物。

結果,他只是把它夾到他的碗裡,放下筷子,細細把我的蝦子剝了殼,
剝好再丟回我的小火鍋。咕嚕咕嚕,他又笑嘻嘻的夾起另一隻蝦子,放進碗裡等涼,等著幫我剝殼。

我夾起青菜,吹一吹後,沾點醬油放進嘴裡,再夾起鍋裡已剝了殼的蝦子,
邊咀嚼邊小小聲的說:「很久沒吃到別人幫我剝好的蝦子。」他只是笑一笑,表情讓人覺得很溫暖。

在朦朧霧氣裡,我好像看到除夕圍爐,媽媽在餐桌上擺了個電磁爐,
端了一大鍋自己熬的高湯,大把大把的青菜、一盒一盒的火鍋料、肉片海鮮等,
都往湯裡面加,我跟弟弟拿了碗、舉箸,蓄勢待發。

爸媽先撿青菜吃,火鍋料就先讓兩個小孩進攻。

我嘗著甜甜而有鮮味的蟹肉捲,
還有各式圖案的火鍋料、燕餃蛋餃、肉片,沾不沾沙茶醬都是美味。

我一邊咀嚼,一邊覷著家人被蒸氣熏得紅紅而滿足的臉。

爸爸夾起鍋裡所有蝦子,放到他面前的碗裡。
放涼了,用手慢慢剝著,再將剝好殼的蝦子,
一隻隻丟到另一個碗裡,再將那個碗擺在餐桌中央,
任我們一口接一口,過癮的吃著。

無言的寵溺,不論爸爸或媽媽的愛,
對我們的、對彼此的、對這個家的,都融在一鍋熱湯裡了。

不過,那已是記憶中的缺角了。
自從那一天,忠厚的爸爸,因幫親人當保證人,親人跑了,
討債公司找上門,我們寧靜的生活因此碎裂。
為了讓我們的生活回復平靜,爸爸不得不離家遠去。

還能吃火鍋嗎?

我喜歡幸福味道

爸爸再也不回來了。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
他離去以後,我們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寂寥,家裡只有三個人,就三個人,小而寂寞。

「我們還能一起吃團圓火鍋嗎?」弟弟問。
那時已念高中的我,沉默的撥弄碗中飯菜,媽媽則起身,走進廚房。

從那一天起,我們討厭團圓的節日、團圓的食物,
每年的團圓飯,都讓人難以下嚥,我已漸漸忘記過年或團聚的感覺,
連喜歡吃火鍋的我,再也不愛吃火鍋,開始抗拒火鍋的溫暖。

此刻,在朦朧熱氣裡,我看著眼前這個人,還有紅豔豔的蝦子,
微微淚光中,我似乎看到了記憶中那圓滿的火鍋,
正咕嚕咕嚕滾著,一家人坐在一起,快樂的吃著火鍋。

現在,我很喜歡吃火鍋,會喜歡吃火鍋,是因為跟他一起吃。
原來,火鍋是幸福的味道,每個人紅潤的臉頰,都是滿足的笑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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