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 Lone

【2006/08/08 聯合報】

文／靜仔】

我離家到外地工作賺錢，幫媽媽改善家境。有一次回家，媽媽說：「妳搬回來住吧。」我居然回答：「我不想看到爸爸&」

自小，我對遊戲人間的爸爸，總覺得不滿與鄙夷。我們家境清寒，媽媽含辛茹苦的支撐這個家，五個孩子就跟媽媽過著貧困的日子；反觀爸爸，不是喝酒就是賭博，回到家也常發脾氣，好像全家人都對不起他。

我離家逃避爸爸 也充當媽媽靠山

我身為長女，感受特別深，也分擔了媽媽一部分的辛酸。

青春期的我，一心只想逃離爸爸及窮困的家，這念頭，在我十九歲那年實現了。

我離家到外地工作賺錢，幫媽媽改善家境。有一次回家，媽媽說：「妳搬回來住吧，老是住在外面也不是辦法。」我居然回答：「我不想看到爸爸，總覺得他很糟，我不服氣想跟他頂嘴，又怕他打，如果要我回來，除非他出去。」事隔多年，想起這段話，我總是不安，當時的我，可真恨絕啊。

過了幾年，靠著我和媽媽的努力，家裡環境有點改善，但爸爸依然故我，還跟朋友喝起花酒來。媽媽無奈的訴說。我聽了，立刻想回家陪她，做她的靠山，於是我回家了。我在外歷練許多年，已世故許多，看待爸爸也比較寬容，雖不順眼，至少不會直接觸怒他，而是跟他講點道理，他總默默的聽著，行為也收斂許多。

有一次媽媽在叨念他，我安慰媽媽，其實爸爸本性不壞，只是好玩，他不曾殺人放火，所以不要再念他了。只見爸爸點頭如搗蒜，媽媽則無奈的笑，全家因此相安無事一段時間。後來我結婚了，就在家庭氣氛較平和的時候，他病了。

罹癌不再到處跑 他有悔有愛有義

努力揮霍生命的他，五十歲就得了當時還是絕症的咽喉癌，不能抽菸喝酒，也無法跑出去玩，進出醫院成了他的生活重心，正統的鈷六十照射及化學治療，使他日漸衰弱。我帶他四處求醫，也求偏方，他的病情時好時壞。

那段日子，是我和他和平相處的日子。我親眼目睹一個壯漢，由原來的七十幾公斤，瘦到不足四十公斤，我心好痛、好怕，生命竟是如此脆弱。

我們努力了一年多，他還是往生了，但臨終時已不成人形。對他的往生，我是祝福的。至今，他已往生十幾年了，每每想起，竟是無怨亦無恨，記憶竟也充滿溫馨片段。

他生前脾氣不好，常會打我一頓，打得過分了，就去買一盒撒隆巴斯，丟給我，叫我哪裡痛貼哪裡。這是他的悔。

他如果在家喝酒，喜歡把孩子叫到跟前，說的永遠是那一段話：「老爸是天，你們是地，無天哪有地？所以你們要孝順我，知道嗎？」這是他對孩子唯一的教誨。

他平時無論喝到多醉、多晚回家，一定會到通鋪數我們幾個熟睡的小孩：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，對對對，五個。」然後，他滿意的去睡覺。這是他的愛。

他如果是在外面不遠處的海產店喝酒，媽媽要我去叫他回家，他總會多叫一碗肉絲湯麵，讓我吃飽了，再搭著我搖搖晃晃回家。這是他的情。

他老是不在家，如果回家聽到媽媽遭人欺負，他絕對二話不說，去找那人討回公道。這是他的義。

我不知天高地厚 老爸給的無價寶

他的興趣廣泛，舉凡不務正業的事都有興趣，除了吃喝賭外，他還很會釣魚，也常找人下棋；興致來了，會帶全家人去國聲酒店聽歌，還會買一些布袋戲黑膠唱片回家聽，但沒有一首歌他唱得完整的，倒是邀朋友到家裡喝酒時，要我唱歌給大家聽，然後滿意的點點頭。

他好玩成性，因沒有交通工具，活動範圍也總離不開住家方圓幾里內，帶他看病求醫那段時間，有機會順便帶他去外縣市遊樂場玩，他會忘了病痛，像個老頑童樂不可支，遺憾的是少了體力。這是他的世界，小而熱鬧。

如今的我，會帶媽媽到處去玩，這時，我會想到他。我常帶媽媽去唱歌，這時，我也會想到他，想他若在該有多快樂呀。

我天性樂觀，常不知天高地厚，媽媽總會說我太像爸爸了，此時，我也會想起他，原來他留給我的是這個無價之寶呀。

父親節又到了，電視廣告總不斷提醒要買什麼送爸爸。我認真的想了十幾年，現在謹以這篇文章，希望能告慰爸爸在天之靈。我要跟爸爸說：「爸爸，你看見了嗎？女兒不恨你不怨你，如果你還在，我們的關係一定會變好，我也可以親口跟你說：『爸爸，我愛你。』」

爸爸，這個禮物你喜歡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