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 Lone

【2006/09/19 聯合報】【文／黃淑文】

年歲漸長，有些想法不免世故；反而從孩子身上，學到一些待人處事的態度。

有一次心血來潮，很少做女紅的我想縫個枕頭。「媽媽，妳在做什麼？要不要幫忙？」兒子好奇地盯著枕頭。「爸爸昨天送媽媽一個小禮物，所以我想縫個枕頭送他。」

我一面回答，一面思索著哪隻手拿針、哪隻手拿布，換來換去，樣子看起來應該是笨手笨腳的。

一心對他好 因為純真

「媽媽，妳不會縫，又那麼認真縫……」果然被兒子看穿了。只見他憋著笑，促狹地說：「喔！我知道了，因為媽媽很愛爸爸是不是？」我尷尬臉紅，故意正經地說：「嗯，爸爸也對媽媽很好啊！如果有人對我們好，我們就要對別人好。」兒子接著我的話做推理：「如果有人對我們不好，我們就要……」

兒子還沒說完，我已經在心裡對自己質疑。我可以直接跟孩子說「有人對我們不好，我們就對他不好」嗎？我覺得自己好像是這種人。

結果兒子說：「如果有人對我們不好，我們也要對他很好，對不對？」我有點赧顏：「怎麼會這麼想？」「因為我要讓那個人知道，對人不好是不對的，所以我還是對他很好，做給他看。」

「如果別人還是對你不好，讓你傷心難過呢？」只見他表情嚴肅地搖搖頭：「我就直接跟他說，這樣是不對的。」

「如果別人還是不改進呢？」「那……我就不管他了！」兒子答得真乾脆。是不是孩子仍未歷經世事，才會這般瀟灑？我用筆把兒子的話語記下來，希望他長大後仍無畏於外在的風風雨雨。

謝謝我自己 因為快樂

有一回外面的路燈故障了，黑漆漆的夜晚籠罩著大地。我和兒子如常地在飯桌上吃飯，談天說地。「媽媽，謝謝妳，妳煮的飯真好吃。」我開心地哈哈一笑，其實我根本不會做菜，只是把對孩子的愛放進去飯菜裡而已。

「媽媽，我謝謝妳，妳也要謝謝自己。」「謝謝我自己？」我還來不及會意，只見兒子突然從椅子上爬下來，「怎麼啦？」「我去陽台關燈。」抬頭一看，外面的路燈全都亮了，原來已經修好了。

「你什麼時候把陽台的燈打開的？」「因為剛才外面沒有路燈，我怕媽媽去陽台晾衣服，太暗會跌倒，所以就先去把它打開。」我好感動，摟著兒子跟他說「謝謝」。

沒想到兒子抱著我，在我耳邊輕輕說：「媽媽，我也要謝謝我自己，我讓自己覺得好快樂。」

原來在對別人付出的同時，自己也會得到快樂，當然就要「謝謝自己」囉！孩子的心真柔軟，我開始拉長耳朵傾聽孩子的話語，不過這次聽到的是兄妹吵架的尖叫聲。

道歉要認真 因為在意

「媽媽，哥哥丟香蕉皮害我跌倒。」「哪有？是妳自己走路不看清楚！」兩兄妹的戰火一觸即發。

「是哥哥的錯！剛才只有你吃香蕉，而且香蕉皮怎麼可以丟在垃圾桶外面呢？」我這個包青天馬上做出裁決。

「我只是不小心沒丟準，又不是故意害妹妹跌倒。」他噘著嘴不認錯。「不小心害別人跌倒也要道歉，有錯就要認錯。」我的聲調忍不住提高。「對－不－起。 」兒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說。

沒想到妹妹不領情：「媽媽，哥哥怎麼可以生氣地說對不起，這樣我不說『沒關係』。」「好嘛，對不起。」兒子頭低低的，像是敷衍了事。

「哥哥，你說對不起的時候，都沒有看著我，這樣我不說『沒關係』。」「妳要先看著我，我才能看著妳說對不起啊。」

「好。哥哥，我一、二、三數到三時，我看著你，你也要看著我才行。」「好。」「一、二……」妹妹邊數邊定定盯著哥哥，數到「三」時，哥哥果然按照約定，看著妹妹說「對不起」。妹妹這才滿意地接著說：「沒關係。」

我在一旁看著兩兄妹四目交接的這一幕，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。捫心自問：自己和老公吵嘴時，說「對不起」的態度，有像孩子這麼「認真」嗎？不覺臉紅心虛起來。

溫暖在我心 因為能量

去年寒流來襲，兒子想喝冰豆漿，我不答應。「媽媽，我有方法啦！」他又有什麼好點子？「如果我喝冰豆漿感覺太冰，就在嘴裡漱一漱，最後會溫溫的，感覺好像有一種能量在嘴巴裡。」

「『能量』是什麼呢？」兒子去哪學到這樣的詞語？「能量──是一種熱氣。」他回答得簡潔有力。「能量跟你的身體有什麼關係？」哎呀，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。但是，孩子對生命的體會，遠超乎大人的想像。

「能量可以讓身體保持溫暖。」兒子歪著頭想了一下，又比著手指頭繼續說：「有時候能量會從食指接著中指傳進來……等整隻手感覺到熱氣，再傳到身體的骨架，最後連腳都感覺到熱氣。不過，如果能量從腳跑出去，腳就會變得不熱了。」

兒子比手畫腳認真說了一大串，聽得我心頭熱熱的，彷彿有一股暖流在身體竄流：「你把能量傳給媽媽了，媽媽的身體變得好溫暖喔。媽媽會好好珍惜，不讓能量從腳跑出去。」

真的，我覺得每個人都要像孩子一樣用心思考：如何自己給自己能量，然後把溫暖帶給別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