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 Lone

【2006/04/10 聯合報】

當年分發至學校報到，我問校長的第一個問題是：「學校有沒有宿舍？」
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區小學校，住的問題當然最重要。

校長客氣的說：「有！要住的話，還得重新整理一下。」
言下之意，宿舍已經好久沒人住了。有委身處就好，破舊些也無所謂。

山居樂！花鳥為伴
習慣嗎&出了什麼事？

開學前在校長引領下，住進了十五坪大小的宿舍，
上下二層，通二樓的樓梯築在外頭，所以兩層是各自獨立的空間。
基於好奇心，我請校長再帶我參觀二樓，
「第一間的鎖打不開，所以不住人；
後面一間是退休的鄧老師住的，目前人在大陸，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；
側邊最窄的一間，只是堆放一些雜物，你住一樓最寬敞。」

校長簡單扼要介紹，還貼心安排我住寬敞的一樓，
這對一個社會新鮮人而言，真是暖入心窩的照顧啊。

宿舍建在傍著野溪的小台地上，夜有淙淙流水聲伴著入眠，
清晨有畫眉、山鳥啁啾聲喚我起床，打開窗戶就是一座座青翠的高山，
能居住在這裡，簡直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嘛。
免了房租，又是青山綠水、鳥語花香，我愛極了。

一個星期之後，住不慣宿舍搬到市區的T老師關心著問：「黃老師，宿舍還住得習慣嗎？」
「很習慣，不錯啊！」我歡喜的回答，
孰料T老師表情詭異，摻著不解的語氣說 ：「喔，這樣就好，這樣就好。」
我聞到了弔詭的氣味，追問他：「怎麼了？有什麼問題嗎？」

「沒啦！你住得安心就好，說了對你沒好處。」此話一出更吊人胃口，
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。「真的想知道？」「對啊！」沒想到，竟問出了駭人聽聞的事。

是鬼屋？樓上死人

怪聞多&福地福人居！

「那樓上有死過人！」天啊，這幾天住得挺好的呀，「怎麼回事？」我緊張追問。
「幾年前有個退休的老師病死在裡面，就在你住的房間上頭，聽說發臭了，屍蟲爬出來才被發現的。」
我嚇呆了，校長只說那間門鎖打不開，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，一時雞皮疙瘩布滿身。

一旁經過的工友蘇姊也來湊一腳，
她說：「學校的宿舍風水不好啦，T老師才住幾天就受不了搬出去了，
以前也有老師住進去，但都不平安！」「有發生過什麼事嗎？」我更好奇了。

「其實也沒什麼啦，就是夫妻住進去常常吵架，啊單身老師住的時候也常常生病呢。」
「果真如此？」
「啊就那風水不好，犯路沖啦！」蘇姊的意思是我住到了鬼屋，最好快搬走。

儘管我對宿舍的環境感覺頗佳，但得知這些傳聞之後，
再度回到宿舍的感覺全走樣了，心裡毛毛的不說，
躺在床上似乎就可透視水泥天花板上頭，有著千萬隻蟲在一個蜷曲的屍體上蠕動著，
教我驚恐得不知何時入了眠。

俗話不是說「福地福人居」？我堅信自己第一次進到宿舍的美好印象，
是支持我繼續住下去的祥兆；再想到病逝樓上的退休老師，
一定是在極淒涼的情況下往生的，不免心生憐憫，
於是我用虔誠的心為他默禱，並祈求讓我這個隻身在外的遊子能平安過日子。

又按怎？夜半怪聲
鄧老師&終於回來了！

當心頭的善念支持了不安的心，我竟淡忘了，甚至不在意宿舍發生過的事，
直到有一天深夜，「兜、兜、啪、啪」一陣又一陣拄著拐杖的腳步聲，
從天花板落下來，驚醒睡夢中的我，睡眼惺忪中閃過的念頭是：「撞鬼了！」
過一會兒恢復理智，想起該是鄧老師從大陸回來了吧？

隔日一早，二樓就如往日般的平靜，到了學校辦公室，
經同事介紹，真的見到從未碰面的鄰居鄧老師了。
鄧老師雖然已七十多歲，但身體硬朗，為人和善，
從那天起有鄧老師相鄰而居，所有的不安都煙消雲散了。

一年後我入伍服役，退伍後再度住進宿舍，許多同事對於我能安居其中深感佩服，
他們常問的一句話是：「你一個人住不會無聊嗎？」「習慣就好了。」
他們不懂，一個喜歡大自然的人，能置身山林是件多麼幸福的事，
有山、有水，蟲鳴鳥叫，大自然裡盡是朋友，絕不無聊。

後來結婚離開宿舍，距今已過七年，還是很懷念住宿舍那段日子，
雖然「福地福人居」的說法是當時支持我住下去的動力，
但如今的體悟是：喜歡一個地方，用真誠過生活，不管何處，都能怡然自得的。